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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年秋天,我住的那个校园里打得很厉害,各派人马分头去占楼,占到以后就把居民撵走,把隔壁墙打穿,在窗口上钉上木板,在木板的缺口处架上发射砖头的大弹弓。
这也是一种投石机械,和架在古罗马城墙上的弩炮,希腊城邦城头上的投石机是一种东西。
我对这种东西爱得要了命,而且我敬爱的一切先哲——欧几里得、阿基米德、米开朗琪罗、达·芬奇——全造过这种东西。
但是那些大学生造的弹弓实在太糟糕,甚至谈不到“造”
,只不过是把板凳翻过来,在凳子腿上绑条自行车内带,发出的砖头还没手扔得远哪。
这叫我实在看不过去。
有一天,“拿起笔做刀枪”
那帮人冲到我们家住的楼上,把居民都撵走了。
这座宿舍楼不在学校的要冲地段,也不特别坚固,假如不把我考虑在内,根本没必要占领。
另一方面,当时兵荒马乱的,我们家也不让我出门。
他们来了以后,我不出门也可以参加战斗了。
但是我们家里的人谁也没看出来,他们只是老老实实搬到中立区的小平房里,留下我看东西。
所谓中立区,是一个废弃的仓库,里面住满了家成了武斗据点的人们,男男女女好几百人住在一个大房子里,门口只有一个水管子,头顶上只有一个天窗。
各派的人都住在一起,还不停地吵嘴。
那个房顶下面还有很浓厚的屁味、萝卜嗝味,永远也散发不出去。
我没到那里去住,还留在那座宿舍楼里,后来我就很幸福了。
有关这两件事,都有要补充的地方。
前一件事发生的时候,北京的天空是灰蒙蒙的,早上有晨雾,晚上有夜雾——这是烧煤的大都市在冬天的必然现象。
马路面上还有冻结了的霜,就像羊肉汤凉了的时候表面上那层硬油。
那时候北京那些宽阔的马路上到处是歪歪倒倒行驶着的汽车,好像一个游乐园里的碰碰车场。
人行道上人很多,挤挤攘攘。
忽然之间某个行人的帽子就会飞上天,在大家的头顶上像袋鼠一样跳了几下,就不见了。
有人说,这是人太多,就有一些不争气的小贼用这种方法偷人家的帽子。
但我认为不是这样,起码不全是这样。
我有时候也顺手就扯下别人的帽子,把它扔上天——这纯粹是出于幽默感。
后一件事发生时,我们那所校园里所有楼上的窗户全没了,只剩下一些黑窟窿。
有些窟窿里偶尔露出戴着藤帽的人头来。
楼顶上有桌椅板凳堆成的工事,工事中间是铁网子卷成的筒子,那些铁网是原来在排球场边上围着挡球的。
据说待在网后很安全,因为砖头打不透。
那片校园整个就像个大蟑螂窝。
这两个时期的共同之点是好多大喇叭在声嘶力竭地嚷嚷,而且都有好多人死掉了。
但是我一点都不哀恸。
我喜欢的时代忽然降临了人世,这是一个奇迹。
我们家都成了蟑螂窝,绝不会有人嫌弃我的废铜烂铁。
再没有比这更叫人高兴的事了。
至于它对别人是多么大的灾难,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管得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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