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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在沙漠的暴晒和难耐之中,忽然天上飘来一块厚厚的雨云,把我遮盖住,时不时还用一些凉丝丝的雨滴浇洒我的心灵。
我这边楼群的后胡同,其实也是他那边楼群的后胡同。
后胡同自来人就很少。
从我的后窗凭栏俯望,这胡同又窄又细又长又深,好像深不见底的一条峡谷。
阳光从来照不进去,雨点或雪花常常落下去,但落下去一半就看不见了;下一半总是黑乎乎的,阴冷潮湿,冒着老箱子底儿的那种气味。
对面的楼群似乎更老。
一色的红砖墙上原先那种亮光光刚性的表层都已经风化、粉化、剥落,大片大片泛着白得刺目的碱花。
排水的铅管久已失修,大半烂掉,只有零碎的残管东一段西一段地挂在墙角。
一颗凭着风吹而飘来的椿树籽儿在女儿墙边扎下根,至少活了二十年,树干已有擀面杖粗。
它很像生长在悬崖石壁的树,畸形般的短小,却顽强又苍劲。
这些老楼里的人拥挤得不可思议,每间屋子里差不多都住着一家老少三代甚至四代,各种生活的弃物只能堆在屋外。
不论是胡同下边的小院、上上下下的楼梯,还是阳台上,到处堆着破缸、碎砖、废炉子、自行车架以及烂油毡。
最奇特的景象还是在屋顶上,长长短短的竹竿拉着家家户户收音机细细的天线,好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笼罩着整片的楼群。
然而,这种破败、粗粝而艰辛的风景现在并不那么难看了,因为它和神灵般的歌声融在了一起。
二
一切艺术中,最神奇最伟大的莫过于音乐,莫过于歌。
它无形无影,无可触摸,飘忽不定,甚至不如空气——挥挥手掌就能感到。
但它却能够以其独有的气质与情感,改变它所充盈的空间里的一切。
它轻盈我们轻盈,它沉重我们沉重,它恬淡我们恬淡,它**鼓**我们便热血责张。
一个地方只要有音乐,连那里的玻璃杯看上去也有感觉。
这些被艺术家神化的声音,能够一下子直接进入我们的心,并轻而易举地把我们带进它的世界,心甘情愿地接受它美的主宰。
那时代,我活得可够劲。
整个社会都疯了,我所供职的画院里的人们忽然都视艺术为粪土,都迷上军装。
穿上军装,都把眼睛睁得奇大,好像处处藏着“敌人”
。
对于我,离开了艺术的生活空洞无物,更何况整个生活充斥着那种与艺术相悖的东西。
你躲不开它,又绝对不能拒绝它,还要装着顺从它,甚至热爱它。
不管为了什么,违心地活着都很累。
当我带着一天的倦乏回家,拉下肩上的挎包——此时已无力把挎包放在柜子或椅子上,而是随手往地上一扔,一转身仰面朝天倒在**,心中期待着对面楼顶上的歌声能飘过来。
尽管他的歌是苦味的,有时很苦、很苍凉,但很动情。
他的歌声还有一种很特别的磁性美,使我的心一直走进他的歌声里,一天中积存在浑身骨节和肌缝里的疲惫,便不知不觉烟一般地消散了。
不仅如此,他的歌还常常会给我端起的水酒里添上一点滋味,感染得我和家人亲热时多一些爱意与缠绵。
最令我惊奇的是,他的歌还像精灵一样钻进我的笔管里。
白天在单位不能画画儿,下班在家便会铺开纸,以笔墨释怀。
这时我发现我的笔触与水墨居然明显地多了些苦味,很像他歌里的那种味道。
歌声能够改变画意吗?当然不是,其实这种苦味原本也潜在我的心底,只不过被他的歌声唤醒罢了。
为此,我非但没有去抵制他对我的影响,反而喜欢在他的歌声中作画。
一天,我被他低沉而阴郁的歌声感动,一种久违的冲动使我急急渴渴在桌案上展纸提笔,以充沛的水墨抹上大片厚厚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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