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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会儿,他那家畜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有所乞求的表情,急忙用手去扶紫色的领带,把秃脑袋向下低了两三次,说道:“哦,是我不对。
是我的过错,深表歉意。
诚然,诸位是为学习英文来上课的。
不向诸位教英文,是我的过错。
我错了,所以深表歉意。
喏,深表歉意。”
他脸上浮现出哭泣般的微笑,反复说了好几遍同样的话。
在炉口斜射过来的红色火光映照下,他那件上衣的肩部和下摆磨损的地方,越发显眼了。
于是,先生每一低头,连他的秃脑袋也映上了美丽的赤铜色,更像鸵鸟蛋了。
然而,甚至这番可怜的景象,当时的我也仅仅认为是暴露了教师的劣根性而已。
毛利先生不惜向学生讨好,也是为了避免砸饭碗的危险。
所以先生作为教师不过是为生计所迫,并不是由于对教育本身有什么兴趣。
……在我头脑里朦朦胧胧地形成了这样的批判,如今不仅是对先生的装束和学力的蔑视,甚至对他的人格也轻视起来。
我把臂肘支在《英文选读》上,手托腮帮,朝着那站在熊熊燃烧着的火炉前,精神与肉体正受着火刑一般的先生,屡次发出狂妄的笑声。
当然,这样做的,不光是我一个人。
正当先生惊惶失色地向我们道歉的时候,让先生下不来台的那个柔道选手,却回过头来瞟了我一眼,露出狡黠的微笑,又立刻去攻读那藏在《英文选读》下面的押川春浪的冒险小说了。
直到打下课铃为止,我们的毛利先生比平时更加语无伦次地拼命试图翻译那令人怜悯的朗费罗的诗句。
“Lifeisreal,lifeisear.”
[6]——先生那气色很坏的圆脸汗涔涔的,像是不断向什么东西哀告着,他那咽喉都要哽住的尖锐的朗读声,至今仍在我的耳际萦回。
然而隐藏在这尖嗓子底下的几百万悲惨的人们刺激我们鼓膜的声音所含的意义是太深刻了。
所以当时我们只是觉得厌倦又厌倦,甚至像我这样肆无忌惮地大打哈欠的人也不少。
可是矮小的毛利先生笔直地站立在炉火旁,完全不理会擦着玻璃窗飞飘的雪花,以仿佛他头脑里面的发条一下子全放开了似的气势,不断地挥动着课本,拼命地喊着:“Lifeisreal,lifeisear.——Lifeisreal,lifeisear.”
情况既然是这样,一个学期的雇佣期满之后,再也见不到毛利先生的身影时,我们只是感到高兴,绝未觉得什么惋惜。
或者可以说,我们对先生的去留那么冷淡,连高兴的意思都觉不出来。
我对先生尤其没有感情,从那以后的七八年,由中学到高等学校,又由高等学校到大学,随着年事日长,连先生的存在本身都几乎忘却了。
大学毕业的那年秋天——更确切地说,是将近十二月上旬。
在这季节,日暮之后经常霭雾弥漫,林荫路上的柳树和法国梧桐树颤抖着的叶子早已发黄。
那是一个雨后的夜晚。
我在神田的旧书铺里耐心地寻找着,买到一两本欧洲战争[7]开始以来忽然减少了的德文书。
暮秋夜晚的冷风微微袭来,我拉起大衣的领子防御它,偶然路过中西商店的时候,情不自禁地依恋起那里喧闹的人声和热腾腾的饮料来了,于是就漫不经心地独自走进那里的一家咖啡馆。
然而进去一看,小小的咖啡馆里面空****的,一个顾客也没有。
排列着的大理石桌面上,唯有白糖罐上的镀金冷冷地反射着灯光。
我的心情如同上了什么人的当,寂寥异常,走到墙上嵌了一面镜子的桌子跟前,坐下来。
随后向过来问询的服务员要了咖啡。
忽然想起来似的掏出雪茄烟,划了好几根火柴,才把它点燃。
不一会儿,我的桌子上出现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但是我那阴郁的心情好比外面的雾,是不容易散去的。
刚从旧书铺里买来的又是字体很小的哲学书,在这种地方,就是出名的论文读上一页也是很吃力的。
我百无聊赖,将头靠在椅背上,交替着呷一口巴西咖啡,又抽上一口哈瓦那雪茄,心不在焉地茫然瞥视着跟前那面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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