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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落下,仿佛掉进了时间的深渊,激不起一朵回忆的水花。
这是一条在飞檐、屋角、石墙、屋脊等建筑的局部之间流淌的河,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
下潜到河的底部去,会发现并惊异于一条河骨子里的活力以及视野的辽阔。
这才是一条河流的真相:它是一条瞿溪街。
街面实在狭窄,阳光也无法铺排开来。
上午,只能照亮街的左边,店铺那一溜长长的门板,像涂了一层蜜蜡。
中午,阳光在中间地带,深金色的阳光把两边的店铺辉映得亮堂堂的;到下午,分给右边店铺的时候已是暗黄了。
光有所保留的态度,和降临时弥漫各个角落遭遇到的抵制,造成一条街的抑扬顿挫,夸张的明暗对比倒让人辨认出时间,然后说出大概几点的样子。
至于店铺飞檐、额枋和雀替上的飞鸟、走兽、戏人,并不是在清晨店铺主人卸下门板的声音中醒来,阳光也左右不了它们的生物钟。
它们在第一批纸农到达时,发出的一串脚步声中开始转动自己的眼珠子,而后,一批一批脚步密集地赶上来,直到纷沓重叠,它们才完全清醒过来。
街面上你挪我占,两侧摆起了纸的长龙,叠成了纸墙。
在不断聚集的人潮的冲刷下,它们飞起来,插入各种谈话,挤进各种笑声。
人群密密麻麻,像蜜蜂聚集在蜂巢上。
仔细观察,不一会儿,你就从嘈杂中分拣出那个线头——这街上的店铺有三百多家,棉布行——胡新昌,中药店——乾仁堂,酱料店——广顺和,染布行——郑新及,草席店——吴裕兴,食盐店——吉祥兴,日用杂货——黄福记……还有肉架、米行、面坊、咸鱼、打铁、理发、裁缝等无招牌的,当然中间主要的还是纸行——胡昌记、王太生、毛康宝等,他们的顾客几乎清一色都是那些出售自己手工纸的山头人。
占据“打锡阿三”
店门前的是我村里的“六指头”
,我叫他六指叔。
大家已忘了他的本名,村人都说他家就多了一个指头,做的纸才比别人家好。
他脱了那双解放鞋,赤脚站在地上,脸上浮着一层亮晶晶的小颗粒。
那是汗水流出毛孔风干后的盐渍。
六指叔把身上那条湿漉漉的汗衫撸到胸口,抽过搭在肩上的那条已经分不清原色的毛巾擦拭着汗津津的前胸,然后反手绕到后背抹上几把。
一头稀疏的头发,被汗水粘在头皮上,经毛巾一擦,风一吹,像经霜的茅草颤簌着。
皱纹缝隙中的眼睛,凌晨的黑暗还未褪尽。
他跟村里担纸人一起,凌晨四点就出了家门,然后翻山越岭走了四个多小时,把这个月做好的六条纸挑到瞿溪街上出售。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自己的纸墙,松松垮垮地塌在那儿,像一头空肚子拉了半晌犁的牛,眼皮耷拉了下来。
九点光景,街上起了一阵**,像涌动的河上突然刮起一阵大风——风是天气变化的先兆。
这阵风是由一句话形成的,不,准确地说是一个词。
这一个词从街上几乎每个人的嘴里走了一遍之后就成了风。
“来了,来了。”
六指叔听到那个词,屁股突然从地上弹起来。
原来他眼睛睡着了,耳朵一直醒着。
他赶紧把毛巾往肩上一搭,眉毛一提,胸脯一抬,亮开嗓子喊:“六指头的纸,顶好的货色,要买抓紧。”
谁来了?是买纸的老板带着各自的伢郎从街头向街尾走来。
这些来自宁波、上海、温州、青岛、大连、苏州的老板,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皮鞋闪亮,在涌动的河流中像一条条滑手的鲶鱼。
瞿溪街每天的纸市开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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