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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秦府满门抄斩一事,是由陛下的嫡兄监理的,静王旧事重提,不知是何用意。”
文慎双指执棋,坐在刘珉对面,额边的发丝有些散了。
刘珉正襟危坐,取下冕旒置于一旁,有些恍神地看着眼前不苟言笑的先生,也不知怎么的,好像并不太能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将他额边柔软的发丝挽至耳后。
文慎稍微往后仰了仰身,避开了他有意无意的触碰,刘珉看见他发间的红日青黛簪,忍不住夸了句:“真漂亮。”
文慎也觉得发间的簪子漂亮,虞望送的每一样东西都很好,无论是翡翠簪,还是青梅坠子,都很珍贵。
但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且不说所谓的证据只是静王府中一位姬妾的一面之辞,就算秦回真的是当年的秦归,如今也已经是潇湘秦府一个打杂的跑腿,湘江流域一个籍籍无名的渔夫。
静王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实在是有些令人费解。”
刘珉的手执黑棋,吃了文慎一顆棋子,拿走那顆尚沾有文慎指温的白棋,放在掌心不住摩挲:“许是贼心不死。”
文慎不紧不慢道:“那陛下为何还要派左春来和严韫协助他?”
“只是见机行事罢了。”
刘珉看着他。
文慎轻叹道:“长此以往,臣恐静王之势渐炽,而天子威仪日损。
此消彼长,非社稷之福。”
第90章小巢大壳惘然若失
“先生所言甚是。”
在劉瑉眼中,先生金口玉言,就没有不是的时候。
文慎十七岁三元及第,远赴江宁府前就加任了太子少師的虚职。
那时他才十二岁,以为文慎会像以往的少師一样,只偶尔出入宫廷为他講些礼仪,一板一眼,嚴厉无趣,只将东宫当作平步青云的垫脚石。
他历尽千辛万苦得来的位置,为何要为他人做嫁衣?
于是每到文慎进宫講学时,他便故意忘记赐座赐茶,让文慎一站就是整整一天,一口茶也不让他喝。
文慎走路与常人无异,但久站之后就会有些跛脚,派暗卫去查过,说是小时候虞府失火,为救虞家世子落下的旧伤。
文慎总是不苟言笑,除讲学外,从不和他多说一句,竟也有为别人舍生忘死的时候。
劉瑉以为让他跛着脚走出东宫已然是对他莫大的羞辱,他甚至期待起那张淡漠疏离的脸上出现类似难堪的神色,但文慎从来不会因为这些事面有异色。
有那么一段时间,劉瑉开始懷疑这个人是不是根本不会露出别的表情,这世上是不是不会有任何一件事会在他心底掀起波澜,于是在文慎不知道的时候,他又默默地开始同情他,开始给他赐座赐茶,文慎并不讶异,也不谢恩,仿佛并没有察覺到他的示好。
他第一次见文慎的时候,只覺得这人貌若天仙,仿佛从古画里走出来的江南美人,但真正觉得文慎配得上做他的师长,是在他们即将分别的时候。
那时他的储君之位并不稳固,被二皇子构陷插手西北军机事务,被父皇罚处七天禁闭。
那天正是文慎进宫讲学的日子,为了得到这个储君之位,他明明早已习惯韬光养晦、顾全大局,面对文慎却忍不住像稚子一般发了脾气,他拿书卷扔他,拿砚台砸他,甚至用墨泼他,可文慎并不一如既往地冷眼旁观,而是缓步上前,将他抱进懷里,那总是若有若无的梅子香骤然变得十分浓郁,却并不闷人,那是他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人呵护在怀里。
那怀抱并不温暖,并不紧实,也并不厚重,但刘珉十二年来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在那自江南飄来的梅子香气中消融殆尽了。
其后,文慎冒着大雪,赶赴太极殿外为他跪地求情。
征战塞北的大将军是他曾经侍奉过的绥安侯世子虞望,他本人又是当年的新科状元,父皇并没有让他跪很久,很快就让德容公公扶他进殿,但暗卫说,他走路时还是变得有些跛脚了。
当晚,父皇居然收回成命,改而罚处二皇兄十日禁闭。
刘珉怎么也想不通,平生第一次跟文慎撒娇,希望他留宿东宫,文慎拒绝了,却一直陪着他直到子时,陪他坐在东宫檐下,那晚没有漫天闪烁的星河,只有一轮滿得不能再滿的圆月。
文慎仰面望着月亮,他侧首望着文慎,见他冷白的面容头一回流露出某种类似惘然若失的情绪。
他的先生,他的老师,只比他年长五岁的师长,他心里在想着什么呢?为何而惘然呢?为前程?为权势?为金银?为故人?是心系江南吗?还是因塞北战事而忧虑呢?望着月亮,大抵是思念远在江南的亲人吧。
刘珉看着他,做了一个逾矩的决定。
他试探着,将腦袋慢慢、慢慢地靠在文慎的肩膀上,文慎似乎后知后觉地怔了怔,肩膀有些僵硬,抬了抬手,终于却又放下,没有推开他。
时至今日,那个充满梅子香气的夜晚,依旧在他梦中回荡。
“依臣看,不如让锦衣卫将秦回暂时押入诏狱,由嚴韫带人看管,无论如何,不能任由静王僭越。”
文慎不疾不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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